丁以寿：《茶具图赞》疏解

紫阳真人

《茶具图赞》，审安老人著，成书于南宋咸淳己已（1269）年。《茶具图赞》选取了点茶道中的十二种器具，根据其特性和功用，以拟人化手法赋予其姓，配以名、字、号，拟以官爵，系以赞，并附以图。取姓的原则是根据其材质，官职则取与其功用、形制谐音，名、字、号皆与其形制结构特征、功能功用相关联，生动地反映出茶具的文化意味。

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一、韦鸿胪，文鼎，景旸，四窗闲叟

    韦鸿胪——茶焙，即烘笼，用以烘焙茶饼。

    蔡襄《茶录·茶焙》：“茶焙编竹为之，裹以箬叶，盖其上，以收火也。隔其中，以有容也。纳火其下，去茶尺许，常温温然，所以养茶色香味也。” 宋徽宗《大观茶论·藏焙》：“焙用热火置炉中，以静灰拥合七分，露火三分，亦以轻灰糁覆，良久即置焙篓上，以逼散焙中润气。然后列茶于其中，尽展角焙之，未可蒙蔽，候火通彻覆之。火之多少，以焙之大小增减。探手炉中，火气虽热，而不至逼人手者为良。”茶焙是在点茶时使茶叶进一步烘烤至足干的用具。上有盖，以收火。下有炉，纳火炉中，温温然，以不烫手为宜。中有隔，列茶其上，以养茶的色香味。

    茶焙乃编竹为之，本应以“竹”为姓。因下面有茶筅以“竺”为姓，故就不以“竹”为姓。古代竹简多用“韦编”，即用皮绳编连竹板，故以“韦”为姓。又因茶焙乃编竹围盖之，取“韦”为姓，谐音“围”。鸿胪原为掌朝庆贺吊之官，这里取其与“烘笼”、“烘炉”音近。茶焙炉火常温，故名“文鼎”，意为文火之炉。又字“景旸”，旸为日出，取意始温。茶焙为竹编，四围满布孔隙，故号“四窗闲叟”。

    其赞曰：“祝融司夏，万物焦烁，火炎昆岗，玉石俱焚，尔无与焉。乃若不使山谷之英堕于涂炭，子与有力矣。上卿之号，颇著微称。”“山谷之英”乃指茶，茶焙“纳火其下，去茶尺许，常温温然”，故有“乃若不使山谷之英堕于涂炭，子与有力矣”之说。

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二、木待制，利济，忘机，隔竹居人

    木待制——茶臼，即砧椎，用以捣碎茶饼。

    蔡襄《茶录·砧椎》：“砧椎，盖以碎茶；砧以木为之；椎或金或铁，取于便用。”秦观《茶臼》诗：“幽人耽茗饮，刳木事捣撞。巧制合臼形，雅音侔柷椌。”宋明点茶，先用砧椎将茶饼捣碎，然后入茶碾进一步碾末，再入茶磨磨成粉待用。

    砧以木为之，故以“木”为姓。待制原为典守文物之官职。砧椎用以碎茶以待碾磨之用，用“待制”表其义。碎茶以利碾磨之用，故名利济。茶臼中空（心虚），无心则“忘机”。捣茶是紧接焙茶之后，茶臼与茶焙总是同时使用，故号其为“隔竹居人”。

    其赞曰：“上应列宿，万民以济。禀性刚直，摧折强梗，使随方逐圆之徒，不能保其身。善则善矣，然非佐以法曹、资之枢密，亦莫能成厥功。”饼茶或圆或方，范仲淹《斗茶歌》诗有“方中圭兮圆中蟾”。入茶臼而捣碎，故称“摧折强梗，使随方逐圆之徒，不能保其身”。然经茶臼捣碎的茶还不能用来点茶，须经碾（金法曹）、罗（罗枢密）成茶粉方可，故曰“善则善矣，非佐以法槽，资之枢密，亦莫能成蕨功。”



        三、金法曹，研古、轹古，元锴、仲铿，雍之旧民、和琴先生

    金法曹——茶碾，用以将捣碎的茶碾成末。

    蔡襄《茶录·茶碾》：“茶碾以银或铁为之。”《大观茶论·罗碾》：“碾以银为上，熟铁次之，”茶碾之用已见于唐代的煎茶，法门寺地宫出土文物中便有一只鎏金银茶碾。

    茶碾以金属制成，故以“金”为姓。法曹是司法官吏，掌刑狱讼事。茶碾由碾槽和碾轮构成，《大观茶论·罗碾》：“凡碾为制，槽欲深而峻，轮欲锐而薄”。爵以“法曹”，是因为曹、槽同音。其名研古、轹古，取义于碾轮的碾轧。其字元锴，锴为好铁，元锴喻铁制圆碾轮。又字仲铿，铿乃象声词，仲铿取义于碾茶时的声音，所以其号有“和琴先生”。

    其赞曰：“柔亦不茹，刚亦不吐。圆机运用，一皆有法。使强梗者不得殊轨乱辙，岂不韪欤?”茶聚碾槽内碾轧，故谓“不茹”、“不吐”，“使强梗者不得殊轨乱辙。”而碾轮在碾槽内有规律的往复运动，乃谓“圆机运用，一皆有法。”

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四、石转运，凿齿，遄行，香屋隐君

    石转运——茶磨，用以将出碾的茶末磨成粉。

    蔡襄《茶录》、宋徽宗《大观茶论》皆未记茶磨，茶磨之用当流行于北宋后期以后。明朱权《茶谱》就有对“茶磨”的记载，“磨以青礞口为之。”

    北宋苏轼、苏辙、黄庭坚诗文中都写到茶磨。苏轼在《次韵黄夷仲茶磨》诗中写道：“前人初用茗饮时，煮之无问叶与骨。浸穷厥味臼始用，复计其初碾方出。计尽功极至于磨，信哉智者能创物。”可见茶磨的发明是在茶臼、茶碾之后。

    茶磨以石为之，故即以石为姓。转运乃“转运使”的略称，原是宋代地方行政——路的长官，如蔡襄曾任福建路转运使。转运取义于茶磨的运转功能。磨必有齿，故名“凿齿”。磨的工作是不停地旋转，故以“遄行”为字。以石屋喻石磨，香茶出自石磨，故号“香屋隐君”。

    其赞曰：“抱坚质，怀直心，啖嚅英华，周行不怠，斡摘山之利，操漕权之重，循环自常，不舍正而适他，虽没齿无怨言。” “抱坚质”，“啖嚅英华”，“周行不殆”，“循环自常”，“虽没齿而无怨言” ，赞茶磨的节操。

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五、胡员外，惟一，宗许，贮月仙翁

    胡员外——茶瓢，舀水器。

    陆羽《茶经·四之器》：“瓢，一曰牺、杓，剖瓠为之，或刊木为之。晋舍人杜毓《荈赋》云：‘酌之以匏’。匏，瓢也，口阔，胚薄，柄短。”

    老葫芦剖开制成瓢（匏瓢），故以胡为姓。员外是员外郎的略称。葫芦乃圆形，员外谐音其形。夜晚用瓢在月下汲水，月映瓢中，恰似贮月而归，苏轼《汲江煎茶》诗便有“大瓢贮月归春瓮”句，故号“贮月仙翁”。

    其赞曰：“周旋中规而不逾其闲，动静有常而性苦其卓，郁结之患悉能破之，虽中无所有而外能研究，其精微不足以望圆机之士。”葫芦虽圆，终非浑圆，故谓“其精微不足以望圆机之士。”

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六、罗枢密，若药，传师，思隐寮长

    罗枢密——茶罗，用以筛分茶粉。

    罗筛，以罗为姓。枢密是枢密使的略称，掌军国机密要务。茶罗绢纱细密，与枢密谐音。蔡襄《茶录·茶罗》：“茶罗以绝细为佳。罗底用蜀东川鹅溪画绢之密者，投汤中揉洗以幂之。”《大观茶论·罗碾》：“罗欲细而面紧，则绢不泥而常透。”朱权《茶谱·茶罗》：“茶罗，径五寸，以纱为之。细则茶浮，粗则水浮。”其字传师，取师与筛音近。其号思隐寮长，取思与细音近。

    其赞曰：“凡事不密则害成，今高者抑之，下者扬之，使精粗不致于混淆，人其难诸！奈何矜细行而事喧哗，惜之。”茶罗筛分细茶，“使精粗不致于混淆”。

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七、宗从事，子弗，不遗，扫云溪友

    宗从事——茶帚，用以扫集茶碾、茶磨中的残茶。

    茶帚用棕丝制作，故以宗为姓，盖宗、棕同音。从事乃辅佐州官之吏，而茶帚亦为辅助之用具，故爵以从事。茶帚用以拂扫茶粉、茶末，聚其散落，故名子弗、字不遗、号扫云溪友。

    其赞曰：“孔门高弟，当洒扫应对事之末者，亦所不弃，又况能萃其既散、拾其已遗，运寸毫而使边尘不飞，功亦善哉。” 茶帚用以拂扫茶末，聚其散落，故谓“洒扫应对事之末者，亦所不弃”，“萃其既散、拾其已遗，运寸毫而使边尘不飞”。

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八、漆雕秘阁，承之，易持，古台老人

    漆雕秘阁——盏托，用以承载茶盏。

    宋代盏托多木制，大概取其隔热与轻便。从辽墓壁画来看，茶托施漆，且常以红黑二色。“漆雕”是一种工艺。南宋时期，漆雕中有一种工艺称为“剔犀”，是用两种或三种色漆在器物上有规律地逐层积累起来，至相当厚度，趁漆未干是用刀剔刻出云钩、香草等图案花纹，在刀口断面上可以看见不同的色层。从《茶具图赞》中的盏托图来看，布满黑白相间的云纹，是一件漆雕盏托。盏托以漆雕故姓“漆雕”。秘阁指尚书省，又可指皇家藏书馆。阁、搁同音，故爵以秘阁。盏托以承搁茶盏，方便端用，故名承之，字易持，号古台老人。

    其赞曰：“危而不持，颠而不扶，则吾斯之未能信。以其弭执热之患，无坳堂之覆，故宜辅以宝文，而亲近君子。”盏托的发明，主要是让人不须用手直接接触滚烫的茶盏，故谓“弭执热之患”。托必与盏相配以供饮茶之用，故又谓“宜辅以宝文，而亲近君子。”

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九、陶宝文，去越，自厚，兔园上客

    陶宝文——茶盏。

    蔡襄《茶录·茶盏》：“茶色白，宜黑盏，建安所造者绀黑，纹如兔毫，其坯微厚，熁之久热难冷，最为要用。”《大观茶论·盏》：“盏色贵青黑，玉毫条达者为上，取其燠发茶采色也。”

    茶盏一般为陶瓷质，故以陶为姓。宝文指宝文阁，为皇家藏书馆。盏、托配套，托为秘阁，则盏当为宝文。又文者“纹”也，指兔毫纹，兔毫纹非常名贵，故称宝文。唐、五代煎茶，茶盏最重越窑青瓷。宋代点茶，最重建窑黑瓷，舍越窑而用建窑，故名“去越”。因建窑盏“其坯微厚”，故字“自厚”。建盏“纹如兔毫”，因号“兔园上客”。

    其赞曰：“出河滨而无苦窳，经纬之象，刚柔之理，炳其绷中，虚己待物，不饰外貌，位高秘阁，宜无愧焉。”其主要特性在于“虚己待物，不饰外貌”，虚心受持，朴素敦厚。

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十、汤提点，发新，一鸣，温谷遗老

    汤提点——汤瓶，煮水注汤用器。

    蔡襄《茶录·汤瓶》：“瓶要小者易候汤，又点茶注汤有准。黄金为上，人间以银铁或瓷石为之。”《大观茶论·瓶》：“瓶宜金银，小大之制，惟所裁给。”

    提点乃宋代武官提举点检的略称。提瓶点茶，故爵以“提点”。汤瓶盛以新泉活水，故名发新。煮水候汤，汤响松风，故字一鸣。瓶盛热水，故号温谷遗老。

    其赞曰：“养浩然之气，发沸腾之声，中执中之能，辅成汤之德，斟酌宾主间，功迈仲叔圉，然未免外烁之忧，复有内热之患，奈何?”水沸，不仅有蒸汽，更有响声，故谓“养浩然之气，发沸腾之声”，然而“未免外烁”、“复有内热”。

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十一、竺副帅，善调，希点，雪涛公子

    竺副帅——茶筅，用以点茶击拂。

    《大观茶论·筅》：“茶筅以著竹老者为之，身欲厚重，筅欲疏劲，本欲壮而末必眇，当如剑瘠之状。盖身厚重，则操之有力而易于运用；筅疏劲如剑瘠，则击拂虽过而浮沫不生。”朱权《茶谱·茶筅》：“茶筅，截竹为之，广、赣制作最佳。长五寸许，匙茶入瓯，注汤筅之，候浪花浮成云头、雨脚乃止。”

    茶筅截竹为之，竺、竹同音，故以竺为姓。茶筅配合汤瓶点茶，用于击拂，故称副帅。茶筅于茶盏内击拂，调制茶汤，故名善调，字希点。

    蔡襄《茶录·点茶》：“视其面色鲜白，著盏无水痕为绝佳”《大观茶论·点》：“结浚霭，结凝雪。”“乳雾汹涌，溢盏而起。”胡仔《苕溪渔隐》：“子苍谢人寄茶诗云：‘看君眉宇真龙种，尤解横身战雪涛’”。点好的茶盏面雪白，乳雾汹涌，似雪涛，故号“雪涛公子”。

    如果不是有此图，我们很难设想茶筅的形状。在江苏武进村前乡蒋塘南宋墓中发现了一只茶筅，世之所存，仅此一件。它是用一小片竹子，一端劈出细长条，另一端作柄，还刷上朱漆，与此图一致。

    其赞曰：“首阳饿夫，毅谏于兵沸之时，方金鼎扬汤，能探其沸者几稀!子之清节，独以身试，非临难不顾者畴见尔。”

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 十二、司职方，成式，如素，洁斋居士

    司职方——茶巾，用以擦拭茶器具。

    茶巾以丝或纱织成，丝、司同音，故以司为姓。职方源于《周礼》之官，宋代尚书省所属四司之一。职谐音织，方指方巾，丝织方巾，故爵以职方。因其功能在于拭净茶具，拭、式同音，故名成式。又因其素朴，故字如素。茶巾供清洁茶具用，故号洁斋居士。

    赞曰：互乡之子，圣人犹且与其进，况瑞方质素，经纬有理，终身涅而不缁者，此孔子之所以洁也。



    《茶具图赞》的赞语蕴涵哲理，赋予了茶具的文化内涵，反映出待人接物、为人处世之理。木待制赞有“禀性刚直，摧折强梗，使随方逐圆之徒，不能保其身。”；金法曹赞有“柔亦不茹，刚亦不吐，圆机运用，一皆有法。”石转运赞有“抱坚质，怀直心。”，“周行不殆”，“虽没齿而无怨言。”；胡员外赞有“周旋中规而不逾其闲，动静有常而性苦其卓。”；罗枢密赞有“凡事不密则害成”，“矜细行而事喧哗，惜之”；宗从事赞有“孔门子弟，当洒扫应对事之末者。”；陶宝文赞有“虚已待物，不饰外貌。”；汤提点赞有“养浩然之气，发沸腾之声，以执中之能，辅成汤之德。”；竺副帅赞有“子之清节，独以身试，非临难不顾者畴见尔。”司职方赞有“终身涅而不缁者，此孔子之所以洁也。”

    《茶具图赞》是现存最古的一部茶具图书，是一部关于点茶道茶具的图录，从中可见宋代点茶道茶具的形制。书中一图一赞，对点茶道茶具的功能、特征和文化性作了生动的描述，是反映点茶道的一部经典茶书。